- UID
- 99876
- 好友
- 記錄
- 日志
- 相冊
- 帖子
- 主題
- 分享
- 精華
- 積分
- 1712
- 威望
- ☆
- 金幣
- 兩
- 貢獻
- 分
- 魅力
- ℃
- 閱讀權限
- 30
- 注冊時間
- 2012-12-5
- 最后登錄
- 1970-1-1
- 在線時間
- 小時
手機閱讀本帖: 
|
馬上注冊,結交更多好友,享用更多功能,讓你輕松玩轉社區。
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,沒有帳號?新會員注冊
x
接到我媽電話的時候,在外出差,電話那頭只有哭聲,雖然早有心理準備,可還是沒忍住,鼻子一酸,哭了出來。
爺爺今年的生日沒有過,家里提前買好了鞭。爺爺十年前就拍好了遺照,為了支持國家鼓勵火化的政策,親自去公墓挑了個位置,一面靠山,一面可以俯視半個宜都,這個他灑下熱血和汗水的第二故鄉。
爺爺原名陳維民,1926年生于廣東惠來,潮州人,陳家祠堂出資供他讀了書,成績好,44年讀南華學院史哲系。47年時事動蕩,當時他的老師是地下黨負責人,爺爺了解情況后毫不猶豫地加入了反國民黨學院派,后因國民黨壓迫,棄筆從戎,由地下黨輸送到大南山游擊隊入伍。解放那年,爺爺任中國人民解放軍閩粵贛邊區游擊縱隊二支隊二團四連連長。解放后任廣東省公安總隊軍務參謀。
這些年份、部隊番號,爺爺早早自己整理成冊,還有很多難忘的故事,自己寫成書,印刷成冊,與人分享,也留給后人。爺爺戶口本上學歷這一欄填的是本科,文科生,很喜歡研究詩文,但凡高興,都會寫上一兩首,談不上立意高遠,但記錄生活,平仄講究,韻味十足,我小時候,他經常反復吟給我聽,吟完哈哈大笑,十分滿意。一家人的名字全是他取的,我長輩的“淑珍”、“淑英”,都是平聲,到我這一輩的“瑞春”、“志東”,“惠宜”,都是仄平聲。兩年前,爺爺臥床不起,說話已經很困難了,我念唐詩三百首給他聽,每到他熟悉的詩句,他都會吃力的張嘴想要接下一句。
我趕到家的時候,租的冰棺還在路上,爺爺被綁成一個很別扭的姿勢,像沒有擰好的麻花。爺爺最后幾年在病床上受了那么多苦,到閉眼還不能以一個舒服的姿勢入殮,我好不容易忍回去的眼淚,再也止不住。我要求入殮師把繩子解開,可在他們看來,規矩和方便,比一具尸體的舒適度重要。
以前經常懷疑自己,親人離開的時候,會不會哭不出來,那樣會不會被人覺得自己是個忘恩的人,真正到了這一刻,心里只有止不住的難受,扯著心,想的是“再也見不到了”這樣簡單的事兒。
今年五月份母親節那天,我下班回家,家里全是親戚。爺爺血壓180,心律不齊,高燒,喂藥喂不進去,一直到半夜情況才稍微穩定,親戚離開的時候被叮囑手機不要關機,隨時準備接電話。挺過了那個晚上,又堅持了幾個月,直到八月份喂不進去飯了,家里人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能力在家里把他照顧好了,于是第二天一早把爺爺送到了醫院icu病房。
爺爺醫藥費是國家全額報銷的,但是他一直都是拿自己的工資買藥,不愿意花國家一分錢。最后在icu住了半年,用了國家三十萬,也許是他最不愿意的事兒了。
爺爺曾經讓我在網上尋找他當連長時的勤務兵,只知道名字和籍貫,找了很久沒有回音,我想如果他還活著,也應該九十歲了吧。就是這么一個連年紀都不知道的人,曾經在戰場上和他出生入死,救過他的命。那場戰斗是爺爺他們連伏擊敵人,要等天黑才能行動,他們中有叛徒提前開了槍報信,爺爺一槍就斃了叛徒,整個連暴露在敵人火力中。最終勤務兵帶著受傷的爺爺跑了出來,全連死傷大半。爺爺最后半年躺在icu病房里,身邊病床上的人來來去去,沒有一個健康出院的,他躺在那里送走了不少人,我相信他不會恐懼,就像當年在戰場上一樣。
聽媽說,她早上接到電話說爺爺只剩最后一口氣了,爸媽趕緊到醫院去接,一路上爺爺都睜著眼,一直撐到進家門,看了眼奶奶,看了眼家,閉上眼再也沒有睜開過。
以前每次爺爺閉上眼,我都擔心他還能不能再睜開,現在終于不用擔心了。
冰棺拖到以后,給爺爺一手握了根拐杖,一手握了副花牌,睡了進去。爺爺生前有尿不盡,基本上每個小時要去趟廁所,除了打牌。14年春節,爺爺興致很高,團年飯后拉著兒子孫兒孫女打牌到新年鐘聲敲響,一晚上都沒去過廁所。從那之后,身體急轉直下,就再也沒有打過牌了。
靈堂搭的很漂亮,金燦燦的龍,銀閃閃的布,不是因為有遺像,可能以為是喜事兒。來磕頭的人有不少嘻嘻哈哈,93歲也差不多到了設計年限,爺爺自己也活不來了,喜喪。靈堂里租了自動麻將機,方便客人娛樂,倒是爺爺生的早,手搓了一輩子,沒有享受到高科技。遠處路過的小學生,虔誠的鞠躬,是對死亡最純粹的敬畏。
第二天哥哥姐姐妹妹們也陸續趕到,倒地就哭。旁邊的人一直安慰著"人死不能復生",這樣簡單的道理誰不知道,我聽著反而心里想的是不能復生我真的再也見不到爺爺了,跟著哭了起來。
1958年,爺爺因為有文化,轉業到宜都,在宜都一中任教。后又遇文革十年,去掉派名,改名陳民,躲在聶河四中附近一處農戶家中,并在那里生下了我爸。平反后還是依然從事教育事業,先后在聶河四中和陸城一中任教。爺爺軍人出生,又是大學生,很快就被評為高級教師。那時候爺爺是教師隊伍里的骨干,激情燃燒,打籃球,唱黃梅戲,帶自己的學生橫渡長江,換做是現在的老師是萬萬不敢的。爺爺也常常評價自己這段豪氣萬千的教師生涯是風華正茂。
那時候學生都是住讀,爺爺有軍人的威嚴,也有父親的慈祥。甚至很多時候他關心他的學生比關心我爸還要多。他經常把自己的飯票給自己的學生,給學生縫衣補鞋。葬禮上他的很多學生都到場了,有的朗誦了悼詞,有一位爺爺學生說到:“除了我的父母,陳老師是我這輩子最感激,對我最好的人。”都說人的一生,只有在落下帷幕的時候,才可以蓋棺定論。這樣的師生感情,我體會不到,但我第一次體會到了桃李滿天下這個詞飽含的情誼。
葬禮上請了兩個樂隊,一土一洋,他們都演奏了《十送紅軍》,也許他們并不知道,他們送走的是一位真正的紅軍。
爺爺還有一些遺憾
一是臺灣問題,他無法自己吃飯,無法正常大小便,還是會伸出四根手指,要求我給他調到中央四臺,看《海峽兩岸》節目。王師北定中原日,家祭勿忘告乃翁。
二是孫媳婦的事兒。這是他90歲生日的時候許的愿。廣東人,又是祠堂出錢供的他大學,傳宗接代的觀念很重,他只有我爸一個兒子,我爸只有我一個兒子。
帶著骨灰盒上山,有兩棵樹長高了許多,視線沒有十年前好,遠處能夠看到建設中的白洋長江大橋,正是當年他帶著學生橫渡長江的地方。
這兩天奶奶總是問我,有沒有去醫院看爺爺,他吃東西沒有。奶奶小爺爺一歲,健忘對她來說也許是一種幸福。我說爺爺吃了好多,她就笑得開心又漂亮。
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星星了,不知道是因為環境變差了,還是忘記抬頭了。想起小時候,他在陽臺上教我念詩,教我認銀河,認哪顆是北斗星。我已經長大了,知道人死之后不會變成星星,但爺爺永遠是我人生中最閃亮的那個人。
|
評分
-
2
查看全部評分
-
|